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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都安陽城一如往常熙熙攘攘,街道兩旁小販不時吆喝著手中各項貨品,來往行人採買談笑,正是遊賞好時節。

沿著最熱鬧的城市要道走下去,兩旁小販整整齊齊魚貫依著城牆散布,城牆雖厚,卻是清爽的白色,沒有特出裝飾,僅是乾淨,因時代久遠打磨之後,隱隱有古樸之感,再向前走一些,轉角處幾抹鮮豔色彩,粉黃翠紅,青春正好,是一群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女躲在一堵牆後,正偷偷探頭望著什麼,她們雖壓低聲音,卻掩不住笑聲中的竊喜和害羞。

「那位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呢,姐姐,不如我替你將這條手絹扔過去,引他來與妳相識如何?」
「別胡說!妳才幾歲!沒臉沒皮!」
「噓!他看過來這邊了!小聲點!」
不知誰輕喊出聲,少女們連忙矮了身子躲到城牆陰影下,害羞躲開對方淡淡掃來的目光。

她們的視線焦點是一名白衣青年,他看來約莫二十歲上下,身形挺秀,手中一把玉骨摺扇隨意晃著,扇尾綴了一枚上好的青玉穗子,跟著扇子輕擺,溫潤的色澤一望即知絕非凡品,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通身的氣質,青年帶著淡淡笑意施施然漫步,處在熱鬧擁擠的街市之間,卻是怡然自在,惹得沿路不少女子注意。

三月春光爛漫,正是遊賞好時節,賞春,也賞人,青年如此風采,沿著他走過的路都有連串目光追隨。

正當幾位少女低聲猜測青年來歷時,突然眼前一花,只見一朵紅雲疾走,直直追向那位青年,定睛一看,原來是名紅衣少女,再一看,她手上竟提著一把長劍,她動作極快,幾步之間便趕過那公子,轉過身,長劍直接向公子刺去!
變故突然,旁人連聲驚呼:「危險!」躲在牆後的幾個少女也驚得掩面尖叫,不少行人注意到這邊動靜,也停下腳步,一時街上有些混亂。

那翩翩公子倒是不避不讓,仍悠哉的手搖折扇,一派風流,連那唇角的溫文笑容都未曾動搖分毫,眼看紅衣少女的劍尖已堪堪點到他跟前, 有些膽子小的路人已轉開臉不忍再看。

卻聽得鏘的一聲,一柄短劍不知何時無聲無息擋在公子面前,再巧妙的回手一點一刺,紅衣少女只得閃身躲開,眾人只見持劍者是另一名妙齡少女,身著水綠色褲裝,清雅如遠山水中倒影,她纖秀的身影毫無凝滯,一招逼開襲向公子的劍,很快與紅衣少女纏鬥在一起,並巧妙的引著對方退後,兩名少女俱是正當芳齡,兼之身姿苗條、風采動人,一長一短兩柄劍相擊間發出清脆的聲響,旁邊圍觀的人潮越來越多,原本是看熱鬧,後來逐漸一口一個指點稱讚起來:
「看看看,那個紅衣姑娘好快的劍哪!真狠!」
「綠衣姑娘可也不差呢,這位公子真是艷福不淺,這光天化日的,就有兩位美人為他拼命啊!」

「三郎,你別躲在丫頭後面!今天我一定要你給我個交代!」
紅衣少女突然嬌聲叱道,幾招之間皆無法佔到上風,已讓她逐漸失去耐性,轉過來對綠衣少女罵:「死丫頭,對本小姐妳也敢動手?還不讓開!」

綠衣少女神色不動,手中短劍卻不著痕跡的將紅衣少女又逼退兩步,確認她對自家公子已無威脅,才退開一尺,收劍入袖,躬身道:
「啟樂多有得罪,還請小姐恕奴無禮。」

她聲音溫和,如泉水涓滴流過山稜,此時眾人才看得清楚,紅衣少女濃眉麗眼,氣勢雍容,配上一身質料上好的紅衣褲裙,更是光采逼人;綠衣少女的衣料僅是素淨,神色如她的語氣一般清淡,除了膚色白皙,倒無特別之處,只是氣質溫婉,一雙眼睛平靜清澈,令人生不出惡感來。

兩名少女一個文秀,一個嬌豔,各有其勝場,只是綠衣少女很快垂首躬身行禮,竟全然是奴婢的態度,令旁人一時摸不著頭腦。

一直站在後面看熱鬧的公子清朗的聲音悠悠傳來:
「宋家小姐,妳都砍到我面前來了,啟樂自然是要替我擋上一擋的。」
他說著緩步走來,面對紅衣少女劍拔弩張的態度,毫不戒懷,臉上微笑淡淡。
被稱為啟樂的綠衣少女垂首而立,那公子看來即是她的主人,隨著公子走近,她神情更為恭謹。
紅衣的宋小姐被那公子微笑逗得臉皮微紅,卻不肯就此服輸,瞪著啟樂罵:
「妳好不長眼睛!還不給本小姐退下!」語氣卻已較剛才緩和不少。

啟樂又向她躬身行禮,表示賠罪,才安靜的退到主人身後一步距離,卻未再開口。
公子淡淡掃了自家丫環一眼,目光中彷彿有些不悅,但那神情僅是一閃而過,只見他仍是微笑,和氣道:
「還不知道宋小姐今天怎的這樣動怒,非和我家丫頭打上一架不可?」
他這話問得客氣,其實宋小姐當街兵刃相向,實是大為無理,便是報官處理也不過份,但他並不為此發怒,還給對方一個小小台階下,旁觀眾人有些奇怪,哪有人當街給人追殺還這樣親切的?而且,那名武功風采不凡的少女,竟真的只是一名小小丫環!眾人心情好複雜,一時間也不知是驚異或是惋惜,但見那名公子卓然而立,玉樹臨風,他身邊帶個氣質上佳的丫環,似乎也是合理。
宋小姐似乎這才回過神來,急急開口:「三郎,你那日明明說好,邀請我去賞湖喝酒的,怎的卻換了那個呂四娘!」語氣中有濃濃的酸意惱意,「害我白白讓人笑話!你說!」

原來是爭風吃醋來著,旁人繼續湊熱鬧,丫環啟樂眉眼不動,卻悄悄後退了一小步。
「宋小姐,呂四姑娘是我府上世交的遠房表妹,那日她來作客,我只是盡盡地主之誼,卻不知怎麼讓妳給人笑話了呢?」
被喚作三郎的公子溫和的道,宋小姐聽他清朗的聲音,很快紅了臉,要生氣也氣不起來。
她自小順風順水慣了,想要什麼從來沒有得不到手的,久而久之養成十分驕縱的性情,對這個三郎,她一樣喜歡了便不容他人沾染,三郎總帶著這樣的微笑與她說話,一定也是喜歡她的,可他怎麼能一下子就與其他女人來往呢?聽說了呂四娘的事,再讓幾個平日交往的玩伴幾句話一激,宋小姐立時醋勁大發,她又是自小習武的,本想直接將三郎劫走,帶到無人僻靜處問上一問,偏偏他身邊的啟樂武功不弱,沒讓她一擊得手,如今鬧得大街上人人都來看熱鬧,卻也非她所願,再聽這麼理直氣和的解釋,冷靜下來感到面子掛不住,又不能對三郎發作,只得再狠狠瞪了啟樂一眼。

無端挨兩個眼刀的啟樂只是垂下頭。

兩人一來一往,音量清楚,聽這對話內容,人群中較八卦的已經猜出了這名公子來歷,乃是禮部尚書方仲廉之子,行三,名維垣,而紅衣少女宋小姐,想必就是撫遠將軍宋鈞的掌上明珠,嫡親的獨生女宋芙蓉。而他們話中談到的呂四娘,大概說的就是工部侍郎府上那位呂佳儀姑娘,她的父親呂恭遠屬方仲廉母族,兩家時常來往。

傳聞這個方家三公子在京城女眷中很受矚目,論出身,禮部尚書府上,家世高貴自不必說,方家幾個少爺俱是一時俊彥,不過據傳這位方家三公子知書達禮,文采斐然又精擅音律,引得許多京城中待字閨中的少女心動不已,未婚兒郎嫉恨萬分,如今再看看他面容俊秀,一泓微笑宛如清泉,那臨危不亂的灑脫氣度,宋家小姐剛剛氣勢洶洶,被他看兩眼說句話就紅了臉,看來傳聞不假哪……

「宋小姐別氣了,都是誤會。我今日還有點事,改日再與宋小姐一敘。」
方維垣一頷首,再度向宋芙蓉遞出一個有禮笑容,提步便走,他的丫鬟啟樂躬身再行一禮,主人可以瀟灑,做奴僕的禮數卻是萬萬不能缺。主僕倆在眾人矚目中一前一後離去,宋小姐來不及挽留,羞惱的跺跺腳,圍觀人群連忙就地解散,以免被這位嬌蠻的將軍之女逮了洩憤。

「受傷沒有?」
方維垣溫和的嗓音輕道,「我看妳劍法又進步了不少,身法好啊。」
啟樂亦步亦趨的跟著自家主子,恭敬回應:「奴無事。請少爺還是小心自身。」
方維垣聞言愉悅地笑了,啟樂語氣雖然恭謹,卻隱約有種責怪他惹是生非的意思,讓他有種惡作劇成功的得意。
「哎呀,今日之事我怎麼料想得到呢?」
「少爺可以不讓宋家小姐知道您跟呂四姑娘遊湖的事,那天明明只有奴跟巧二在的。少爺明知宋小姐性情,還要故意去惹上一惹。」
啟樂似乎沒好氣,宋芙蓉對自家少爺的心意,她這個隨侍丫頭比誰都看得清楚,偏偏少爺又老是有意無意去招惹,讓人摸不著頭緒,宋小姐是個直率的性子,容不得少爺對其他人好,經常吃醋撒氣,可平日也只是口頭上的小吵小鬧,今天宋小姐反應如此激烈,想必是自家少爺加油添醋放了些什麼風聲,讓她誤會了,加上這位將軍之女刁蠻任性慣了,即使不傷及自家公子,把人綁走,說個半天的話這點小事,宋大小姐恐怕還做得出。
思及此,啟樂也只能把剛剛得罪貴人的不安放下,畢竟她是三少爺的丫環,為護主出手理所應當,只是要小心單獨出門又給找麻煩了。

「反正,妳今天做得很好,既然我在,她是不敢對妳如何。」
方維垣沒有否認啟樂的指責,摺扇打開,又悠哉的晃了起來。

即便是最低等的奴僕,看著主人的面子,其他外人也是不能隨意打罵的,更何況啟樂是方維垣多年隨侍的丫環,宋芙蓉性情雖刁蠻潑辣了點,仍是個大家閨秀,再如何撒氣,卻也不會當著方維垣的面真對啟樂做什麼。
他深知這點,即使自己招了麻煩,也能優哉游哉從頭到尾在一邊看熱鬧。
「少爺……請您還是少做這種事好嗎?夫人知道的話,只怕要大怒……」
「哎呀,的確,今天這事情一定瞞不住,看來只能讓母親放棄撫遠將軍這門親了!」方維垣漫不在乎的笑,「母親最欣賞的還是同她一樣斯文的大家閨秀,看來宋小姐是無緣跟我遊湖飲酒啦。真是一石二鳥。」

禮部尚書夫人杜氏出身書香世家,溫柔賢淑不說,更為方尚書一連生了四個兒子,十分爭氣,因此多年來正妻地位穩固如山,與方尚書夫婦和美,又對兒子們的教養親力親為,乃是京城貴夫人圈中相當著名的人物,如今四個兒子已有兩個婚配,為行三的方維垣找一門親,便是杜氏目前第一要務。方維垣近來在貴女圈中聲名大顯,母親杜氏要算是最大功臣,當然他本人在其中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,畢竟身為三男,家世好又外型俊俏,家中重任都落在兩個兄長身上,沒有父兄責任壓頂,完全具備成為一名紈褲子弟的條件,而他只要表現得稍微不紈絝一點,便能輕易風靡大家閨秀社交圈,閒時隨意撩撥幾個少女心,順便在母親面前裝乖,於他算是個正常的消遣。

只是要從這些貴女中認認真真找一個出來做他的妻子,再遲幾年吧……

宋芙蓉這下是沒機會了,杜氏最是看重家世人品,這等在大街上動刀動槍的女子,說好聽點是性情率真,難聽點是粗魯無禮,幸而他個人表現出無上的禮儀和風度,再替啟樂開脫幾句,他的妻子候選人可望成功再減一名,實在完美。

啟樂不必看也能感受到,自家少爺想必又不自覺露出他的奸詐嘴臉,此時他一貫溫文儒雅的微笑看起來心機很重,她也無意多嘴,表現得對主子想法一無所知,通常是下人最好的保命符。

主僕兩一邊說話一邊緩步走著,遠離了大街上的熙攘吵雜,此時春色正好,陽光溫暖,周邊景色融融,十里綠堤一路蔓延至遠方,間或點綴著星點般的多彩野花,方維垣賞著春景,再回頭看看慣常低眉歛目的啟樂,微微一笑。

今日鬧這一場,除了趁勢擺脫宋芙蓉以外,還滿足他個人一個小小的興趣,相當值得……

「公、公子!您怎麼跑這麼快啊!啟樂真是的,要走也不來叫我一聲!我找了好幾條街呢!」
隨著一陣劈哩啪啦的腳步聲來的是連串語句,一名約莫十五六歲的小廝奔來,他身上背著、手臂上掛著多個包裹,看來已急跑了一陣,卻無太多疲態,幾步到啟樂身邊停下,一邊向主人行禮,嘴裡還嘀咕個不停:「小的剛才撞見宋家那個大小姐呢,小的看她今天不高興的樣子,幸虧沒讓她碰到,要是又纏上了您可怎麼辦!」
「喔,巧二,我都忘了你還沒跟上來,東西都買到了吧?」
方維垣滿意的掃視了一下巧二滿手的東西。巧二點頭,指指身上眾多布包,道:「都在這兒了,只是少爺您之前看上的羊脂玉釵,老闆說幾日前給一個小姐買走了,問您願不願意再挑其他支,其他就都齊了,那翡翠芙蓉珠串可是極品,夫人一定滿意!」
啟樂自然地伸手接過幾個包裹,道:「你動作也挺快,我拿一些吧,小心碰壞了。」
「喔,當然,這才夠義氣嘛。」
巧二咧嘴笑道,卻也將最重的幾個包裹自個兒提了,想想又道:「少爺,那羊脂玉釵您可打算再挑過?小的看還有碧玉跟紅玉的樣式,老闆說先替您留著等您改日去看。」
方維垣淡淡掃過啟樂肩上手上的包裹,道:「不必了,沒了也罷,少一兩樣讓母親有點事煩也好,回去吧。」
兩個下僕誰也沒注意到自家少爺語氣中隱隱的意興闌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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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epchu0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