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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…………什麼?」
元慶公主這話一出,讓方維垣從憤怒中回過神來,他迎上少女微笑的臉,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。
「妳叫什麼名字?靠過來一點,讓我看看。傷得重嗎?叫太醫過來。」
最後那句話是向身旁的侍女說的,元慶公主招手,啟樂見主子沒有阻止之意,便順從的上前幾步,單膝下跪,仰視著公主:「奴叫啟樂,見過公主。」
她姿色並不特出,只是眼神清亮,月色籠罩她全身,顯出一種朦朧溫潤的美來。
元慶公主滿意的點頭,道:「妳很好。從今天起,妳就到我身邊來,啟樂這名字好,倒是得改個字,就叫采樂吧。采詩、采香,帶她下去療傷。」
兩名美貌宮女應聲而出,一同攙住啟樂雙臂,就要將她帶走,啟樂下意識掙扎,采詩和采香的手臂卻緊緊箍住她,一時間竟掙脫不開,被兩名侍女左右扣著站起身移動。

立在後方的巧二和一旁的方惠昭同時瞪大眼睛,雖說公主想要什麼,他們沒有置喙的餘地,可啟樂好歹在方府多年,這樣輕易的被要了去,還是讓他們非常意外。方惠昭還好些,巧二自小和啟樂一起長大,一同習武,在方維垣身邊伺候多年,感情最是深厚,眼看公主兩句話就把啟樂帶走,他又是急又是不捨,只能求助的連連望向自家主子。

「請等一下……」
方維垣終於出聲,制止兩名侍女的腳步,幾個呼吸之間,他已恢復冷靜,用他慣常的溫文微笑迎上元慶公主幽深的目光:「公主別說笑了,不過一個粗使丫環而已,哪入得您的眼呢?她出身低賤,也沒受過什麼教養,還是莫讓她擾了宮闈安寧才好。何況,這丫頭在下用慣的,您舉手就取了去,可讓在下不知如何是好呢。還是請公主收回成命吧。」

「我倒很喜歡她呢,反正她在你身邊也是做些粗活,到宮裡來自有人教她規矩,待除了奴籍,她也是良家子了。往後我自然給她富貴的機緣,便是不得我父皇或兄弟們歡心,宮中來往皆是貴人,總比一生為奴更好。是不是?」
即使擁有高貴的身分和條件,元慶公主也絕非驕縱任性之人,她同樣帶著微笑,語氣卻相當認真:「方三也知道吧?像他們這樣入了奴籍,只能世世代代為奴為婢,也不得與良民婚配,可入宮就不同了,我用的人定是良家子,啟樂到我身邊來,自然能消了奴籍,屆時她就是自由之身了,從我這宮裡出去,縱不能嫁你這樣的世家子,又何愁找不到身分匹配的好人家?」

「…………公主,這……」
方維垣完全沒想到,眼前這名十五歲的少女竟能如此迅速冷靜的說出一套道理來,他同樣不能理解,公主為何突然執著於他的丫環,不惜給她這樣大的恩典,只為了讓她進宮?可怕的是,公主所言句句在理,一時間他完全無話可說,但要就此讓啟樂離開他身邊?他很快看了啟樂一眼,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握緊,不行,絕對不行。

「方三也會這樣為難呢,難道這個小丫環還能比你送的青琉璃貴重多少?」元慶公主轉向啟樂,柔聲道:「啟樂,我說的話妳聽見了,妳總有日將嫁作人婦,難道妳想讓膝下兒女子孫也與妳一般為人奴婢?到我身邊來吧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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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風清涼,禮部尚書府的人馬車隊走在歸府的道路上,此時已入深夜,家丁手持燈籠照路,避免擾民,他們緩緩移動,將馬蹄和車轅聲放輕,馬車內,杜氏也正和兩個兒子悄聲說話。
「公主難得向你要人,一個丫環而已,給了她又何妨?啟樂這孩子我看著不錯,規矩也好,得貴人賞識,是她的福氣。何況三兒……那可是公主啊。」
杜氏只大略聽了方惠昭轉述適才後花園的情況,騷動發生時,她和方維垣正被京城幾名貴女圍繞著說話,但宮女的尖叫聲讓所有人都感到惶惶不安,兒子更是立刻追出去,眼看大殿裡只剩女眷僕從,她便做主讓大家暫時留在原地,以免添亂。

待元慶公主領著所有人回到宴席中,表現她不僅毫髮無傷,連一絲驚嚇都未有後,這場生辰宴才正式散會。元慶公主依然無懈可擊的笑著,反倒自家兩個兒子神色不太對勁,讓杜氏相當不解,這才問明緣由。

她的三子沉默不語,難得的沒有笑著答母親的話。

方惠昭畢竟少年心性,立刻道:「娘,啟樂真的很厲害呢,您不知道那個刺客多凶狠,她比咱們府裡所有的下人都厲害,三哥,別把她送公主啊。」
他自然不能理解,身為臣下,拒絕公主的要求是不能想像的事;他自己也習武,啟樂的劍術不差,就這樣拱手送人豈不可惜?

「老四。」
方維垣冷淡的叫了兄弟一聲,他現在心情極度不爽,既然無法對母親發火,就只能修理弟弟了。
「……是。」
少年打了個寒顫,乖巧地閉上嘴。

方維垣無心理會母親審視的目光,他滿腦子都是剛才皇宮後苑裡發生過的事。
『到我身邊來吧。』
元慶公主溫聲道。
啟樂似乎相當意外公主竟會轉過來問自己,她本能地望著方維垣,後者蹙眉,灼灼的注視著她,不發一語。兩個侍女采詩和采香已放開她,於是她順勢跪了下去,垂首道:
『奴是微賤之人,不敢受公主這樣大的恩典。』

『是嗎?也是呢,在自家主子面前,哪有直接投奔新主的道理……』元慶公主偏過頭,而後輕嘆口氣:『好吧,我也不喜歡勉強人。方三,你教的好丫環,就算不能歸我所有,常進宮來陪我說話總可以吧?就這麼定了。方三,你總不會連這點面子都不肯給我吧?』
迎上華服少女有些冰冷的微笑,方維垣不能再表示異議。

他不能理解公主的目的,就像他不明白今夜公主無懈可擊的微笑後面藏著些什麼東西,元慶公主的生母並非最受寵的嬪妃,卻能在眾多皇子公主中獨得皇上寵愛,光是這一點,便能證明這名十五歲的少女絕不簡單。但元慶公主要啟樂做什麼?竟不惜為她除了奴籍……

本朝貴賤有別,出身為奴的人,戶籍列入賤戶,子孫同樣為奴,並且是代代賣斷給主人家庭,奴僕是可以隨便主人轉送或發賣的,相對的,家世清白的普通人家子女稱為良家子,是自由之身,誰都不能強迫其為奴婢。由於奴僕為本朝許多貴族家庭的重要人力來源,即使在律法上可行,但為下人脫去奴籍是非常鮮有的例子,更不用說以公主之尊,竟特地干預臣下的一個丫環身分,方惠昭還年輕,不能理解,但方維垣完全明白公主給了啟樂多大的一個誘惑,他感到巨大的不安。

啟樂在他身邊這麼多年,一直溫良恭敬,習武並未讓她的性情轉變多少,如同棉裡藏針,明知其中埋著尖銳,從外表卻無論如何看不透,他習慣啟樂的存在,卻發現當元慶公主給了那麼大的恩典,要求啟樂到她身邊時,在電光石火般的一瞬間,他竟然一點也不能確定啟樂會作何反應,她會動搖嗎?會就此接受嗎?

公主今天是算了,但未來她還有很多機會……

方維垣第一次覺得,有些事情必須從頭來計較。

「真險啊……差一點今天就要跟妳說再見了。」
馬車外,打著燈籠領路的巧二低聲向並肩走著的啟樂說道:「妳到底做了什麼好事?公主看妳像看香饃饃似的……」
「不知道……」
啟樂也很困惑,她做了三少爺七年的隨侍丫環,雖說主子並不為難,但她能得到的待遇和巧二並無差異,使喚和冷眼是常有的,如今竟遇上當今皇上最看重的公主如此青眼相待,實在無法理解。

刺客撲上來的時候,她只想到要擋在四少爺前面,並非刻意想邀戰,交手幾招後她就知道,黑衣人的武藝確實高過她許多,但主子還在場,她就一步都不能退,可叫她同樣困惑的是,黑衣人並無殺意,即使招式詭奇,卻皆是險險擦過,未真傷到她分毫──啟樂模糊地感到,若不是宮裡侍衛來得快,黑衣人似乎打算繼續跟她打下去,但為什麼呢?還有,那兩位宮女……

「不管怎樣,三少爺是咱的主子。」巧二打斷她的思考,鄭重地說:「哪有奴才背棄主子的道理?三少爺待咱不薄,不能忘恩負義!」

啟樂望著他認真的臉,沉默了一下,開口道:
「…………巧二,你哪時學會說成語了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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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epchu0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