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限的可能

皇宮裡的事在杜氏要求下，除了當晚身歷其中的幾人外，再無他人知曉，杜氏僅簡單的向夫婿提了幾句，由於不涉及前朝政務，方尚書並未太過上心，畢竟他掌管全國禮制，元慶公主身為貴戚，想是能守分寸，不至於出格。因此，這場小小風波並未影響禮部尚書府秩序井然的日常，主子到下僕各居其位，在忙碌間任時光安靜的流逝。

時序入夏，天氣越發炎熱，蟬噪聲中，一雙藕色繡鞋踏過灶房到三少爺院落的小路，啟樂端著一壺涼茶和幾個小點，準備替主子送今日讀書的消暑點心。近來三少爺似乎因著天氣變化，容易心煩意亂，她和巧二的工作量也增加了不少，三少爺一會兒要點心，一會兒要打扇，出門轉兩圈就回府，回來又不甘心的樣子，幸而他倆都是練武的底子，經得起主子折騰。

「三少爺，這是夫人給您準備的涼茶，說是喝了能靜心潤肺。」
啟樂斟滿白玉茶杯，雙手奉到主子跟前。涼茶經過冰鎮，仍隱隱飄散清爽茶香，她聞著也感到那股沁涼之意，不自覺的微微一笑。

方維垣早已丟開筆墨，坐在椅中休息，他並未馬上接過茶杯，而是默默看著啟樂，只見她仍是一身碧色的丫環服飾，僅材質換了夏季的麻紗，天氣雖熱，她臉上神情平靜，一抹淺笑如遠山湖中倒影，自己有些焦躁不安的心情似乎也逐漸受到安撫。

與方維垣設想不同的是，元慶公主自生辰宴後，至今不曾有任何動作。他隱約感到不對勁，公主雖然年歲尚輕，卻絕不莽撞任性，想必有後招，這段時間他不斷琢磨著公主的用意，卻怎麼也想不到，反倒因著屢次思索啟樂的好處，對啟樂在意更加深了，越看越覺得她怎樣都順自己的心，偏偏啟樂無知無覺，恭敬一如往常，跟巧二卻走得近，讓他每每看了不悅，找各種事使喚他倆分開。

「三少爺？」
主子又在發楞，果真是天氣太熱了，近來三少爺經常這般盯著自己，陷入失神，啟樂試探著喚了一聲：「少爺喝茶？」

她的聲音低而輕，如清風拂在他心上，方維垣似乎突然驚醒，這才接過杯子，垂下眼大口喝茶，掩飾著不知為何有些加速的心跳。

「三少爺今日還要臨帖嗎？奴再給您磨墨？」
啟樂已走到書桌邊，動手整理散亂一桌的宣紙，方維垣透過茶杯的上緣觀察她，暗自慶幸啟樂不懂書法，否則她定能從那堆凌亂的字跡裡看出什麼來……

「不必了，今日就臨到這兒。我倒想出去走走，妳準備著，陪我到城外去。」
安陽城南有座小集市，再向外走至城郊，便是千里芳草繁花伴著一座幽靜湖泊，湖水清澈，倒映著天空雲彩，當地人起名為碧水湖，景致動人不說，湖面起風時最是消暑，他突然起了心思，想和她同去。

啟樂尚未應聲，少年的公鴨嗓急急響起：
「三哥又要出門？那可不行！娘找你過去大廳，呂家的四表姊來啦。」

方惠昭幾乎是跟著他的聲音一起踩進方維垣書房中，這幾個月以來他繼續勤練武功，對啟樂的欣賞也隨著練習刻苦更上幾分，於是在啟樂行禮時，少年立刻報以友善的明亮笑容：「啟樂免禮免禮。」

「四表妹來了？怎麼回事？」
在小弟面前，方維垣仍然很有兄長的威嚴，此時他又帶著一副溫文儒雅的微笑，擺手讓啟樂退到身邊。

「不知道，我看到她整個人粉色就不舒服。娘讓我來叫你，三哥，我看你要議親囉。」
少年聳聳肩，他年紀雖小，對母親的作風也領教多年，頭兩位兄長都是十八歲成婚，各自離家另建府邸，大哥如今連孩子都有了，三哥拖到二十歲，母親雖面上不顯，心裡還是有些急的，這可開始動作啦。

「我看娘的意思是要你娶呂四表姊，哈哈，這次你逃不了了～可惜啊，我覺得宋將軍的女兒還比較有趣的說，三哥，不然你娶宋小姐嘛，一定很熱鬧！」

「老四，我看你最近練武練的挺好，腦子裡東西少了，要不要抄兩部論語學一下兄弟之道啊？」
方維垣微笑，語氣冷颼颼：「啟樂，替老四磨墨，我回來要看到他抄完至少一次論語。」

「三哥！不是吧！」
方維垣無視弟弟哀號，頭也不回的離去。方惠昭悲傷的轉過頭，見啟樂已收拾好書桌，微笑著立在一旁開始磨墨，他只得垂頭喪氣的提起筆，開始抄書，一邊小聲嘀咕三哥最近火氣真大啊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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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維垣踏入大廳，一股脂粉香氣撲鼻而來，他恍然想起，啟樂身上似乎不帶香氣的，女兒家愛俏，府中不少年輕丫環也會在身上配戴香囊，行走間暗香浮動，別有一番風情，甚至逢年過節，母親也會賜些香料給下人，倒從未見啟樂用過。

這思緒僅是瞬息一閃，他臉上溫文笑意不減，迎上主位上的母親和坐在下首的客人：「母親。」

向長輩請安慣是尚書府的傳家之禮，呂佳儀雖說來者是客，論輩份與方維垣同輩，她年紀小些，所以待方維垣坐下後，才由呂佳儀起身娉婷行禮，細聲細氣道：「三表哥。」

她今日也是一襲水粉色裙裝，耳畔綴以小巧珍珠，微微緋紅的雙頰和不自覺輕抿的唇，分外有小女兒家的情態。方維垣不必轉頭也能注意到杜氏滿意的笑容，自家母親最喜歡的便是這樣溫婉的大家閨秀，論年紀，論家世，論才貌，這個表妹恐怕已是母親眼中最佳的妻子人選了，否則何必讓呂佳儀再度上門來作客？還坐在杜氏身旁，兩人看來適才談得煞是投機。

「老三，今日呂大人帶了你四表妹來訪，人家來者是客，你可得好生招待一番哪。」杜氏果真開口道，親暱的拍拍身邊少女的手，又道：「四姑娘最是懂事守禮，想去哪玩盡管向妳表哥開口，別太客氣了，嗯？」

「那，那便麻煩三表哥了。」
呂佳儀聲音嬌柔，向方維垣嫣然一笑，她自小來往友伴皆是女性，方維垣是少數同輩的男子，這個表哥外型俊逸不說，相較其他男性又溫和儒雅得多，幾次相處，呂佳儀一顆少女心已悄然暗許，如今得到杜氏的支持，她雖極力掩飾，眉梢眼角仍顯露出幾許歡欣和羞澀來。

方維垣一向有閒情逸致與女孩子來往，他早知道自己總有一日必須與其中某位貴女成婚，逢場作戲，維持表面上的融洽，於他並不困難，可不知怎地，今日他卻隱隱有些焦躁，臉上仍帶著微笑，腦中竟已思索著如何拒絕。

「今日天色尚早，留在府裡也無事，不如我做個主，老三，你便帶你四妹妹出去逛逛？」
杜氏看兒子微笑不語，心下有些疑惑，出言建議道。她擺擺手，幾個下僕應聲，自去外頭準備車馬。

「……母親說得是，四妹妹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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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府僅派了幾名忠心可靠的僕人跟著兩位主子出門，方維垣不願啟樂隨行，便讓巧二同去。為著避嫌，方維垣並未與呂佳儀同車，讓他得以獨自在車廂內思索也許不久以後便將來臨的婚事。

因著上頭兩位兄長足夠優秀，如今均已在六部中各領其職，未來父親的爵位自是傳給長兄，維持方家的榮祿不輟，有父兄成就庇蔭，讓方維垣和方惠昭此生無需作何努力，在出路與婚配上遠比一般士宦家庭擁有更多的選擇，杜氏即便嚴格管教，仍注定三子和四子生就紈褲子弟的身分，即使他倆的婚姻未必需要為方家帶來政治上的利益，出身高貴的杜氏也絕不允許身分過於懸殊的對象出現。

近年來，母親在京城貴女圈中替他仔仔細細的看過了幾輪，他自己也無可無不可的主動與母親屬意的女子們接觸了幾次，畢竟她們之中確實有某一位將成為他未來的妻子，多加認識總是好的。父親和撫遠將軍素來交好，只可惜宋芙蓉家世夠顯赫，卻過於驕縱，入不了母親的眼，這樁婚事斷得夠快；方維垣不無可惜的想，老四說得對，確實宋小姐比起呂四娘有趣得多……至少她還能引啟樂動手打一場……

啟樂動武時纖秀靈動的身影躍然眼前，方維垣正尋思間，馬車已停下，巧二的聲音透過車廂傳來：「三少爺，到了。」

「母親的意圖也太明顯了……」
杜氏身邊的僕從是知趣的，竟然一路載著兩人到城南外的碧水湖畔，方維垣瞇起眼，濃密的林蔭遮住盛夏陽光，碧綠湖面閃閃發亮，微風輕揚，吹皺一池波光浮動，他今日確實想來這兒賞景，卻絕非是這樣的情況……

「三少爺，」
巧二見主子不動，疑惑的喚了聲，指指另一輛馬車，對方維垣擠眉弄眼，表情十分滑稽。

方維垣不自覺的無聲嘆息，正欲舉步，背後卻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：
「三郎！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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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還全都讓少爺碰上了！妳說怎的這麼巧？宋家大小姐那日也正好騎馬到碧水湖去，哎呀，那可真是……」
事後巧二向啟樂轉述當日的情形時，仍然帶著看完一場大戲的興奮滿足感，他作為三少爺的貼身小廝多年，看著少爺一路順風順水，花見花開，可從未見到兩個姑娘當場爭風吃醋的，那叫一個精彩啊。
「宋小姐的脾氣妳也知道的，先是看到我們主子，開心的跟什麼一樣，結果呢，呂四姑娘自個兒從車子裡出來，妳沒看到她們兩個的臉，哈哈哈哈……」
巧二竟然自顧自笑彎了腰，自家少爺的桃花債他一向看得有趣，只要不碰上宋大小姐，巧二是很願意湊前一探究竟的。

「你笑小聲一點……當心三少爺不饒你。」
啟樂看著巧二高興的模樣，出聲提醒道，卻也忍不住跟著輕笑。宋家小姐最是率真，見到少爺帶著呂四姑娘遊湖，想必氣得不輕，定要發作一番。

「妳見過那些個官家小姐又哭又罵的嗎？我那天可長見識，宋小姐哭起來聲音可響亮，我看半個安陽城都傳遍了，啟樂，幸好妳同她動手沒傷到她，不然有妳受的！」巧二繪聲繪影地說，「然後啊，呂四姑娘不知怎地也跟著哭起來，那哭得叫可憐哪，我看少爺都傻了，妳也沒見過少爺傻眼吧？哈哈哈哈哈……」

「接下來呢？」
啟樂最讓巧二滿意的一點便是，她作聽眾一向十分稱職，他續道：「宋大小姐哭鬧一番以後就說啦，非要咱們少爺從她們二位中選出一位來，呂四姑娘也哭著要少爺回答，少爺可厲害了，扇子啪！一下打開，悠哉搖了幾下，不是我說，咱主子可真俊，就這樣笑幾下，兩位姑娘竟然都不哭了……」
巧二一臉神往，然後突然正色，學著方維垣的口吻道：「『今日天色景致這樣好，兩位妹妹別哭了，惹人心疼哪。在這裡遇上也是湊巧，不如一塊遊湖去，我帶妳們去散散心如何？權當是我的賠禮？』」

「……這樣也行啊？」

「所以我說，咱主子真行，看來以後不管哪位當咱主母，都不用怕過苦日子啦。」
巧二對啟樂的反應很滿意，八卦結束，心滿意足地去幹活了。

「……主母？」
啟樂留在原地，眨眨眼，思索了一下巧二的話。
的確，少爺的婚事眼看是不能再拖了，夫人想必屬意呂家四小姐，也許很快她就會有新的女主人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