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限的可能

第三章


「…………蛤？」
鄭欣荃一時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麼。

「妳聽見了。」
柳睿時緩慢的說，手指向房子另一頭的廚房：「咖啡機在那裏，豆子在櫃子裡。」

在欣荃動作之前，另一個男人似乎有些不滿的模樣，「…………柳先生，我──」

「咖啡。」
她的新老闆漫不經心的重覆，舒舒服服在沙發上調整好位子，「雷警官，我說了我下午會去的。」

「──隨便你吧。」
雷警官冷著臉，轉身離去。

大門砰一聲關上，房內只剩下安靜。
欣荃偷偷打量著這個給了她第一份工作的男人，他看起來很……目中無人。
略顯蒼白的皮膚加上接近茶色的瞳仁，讓柳睿時看起來不太像本國人，而那張臉上隨時都帶著一種冷淡的神情，這個人，一直都是用這種表情看著整個世界的吧，彷彿沒有任何人、任何事和他有關連，他是永遠的局外人。欣荃模糊的想到一個畫面：整個世界是一個巨大的金魚缸，而他站在桌邊，隔著玻璃冷眼旁觀。

這就是她未來的老闆嗎……

出乎意料的，柳睿時突然跳起來，嚇她一跳：「算了，咖啡回來再喝。快出門吧，第四具屍體！啊～終於啊，我就知道！我就知道會這樣！」語氣竟是熱切激動不已，一直冷淡的表情瞬間光彩煥發，柳睿時快速在房子裡走來走去，準備出門的東西，口中還喃喃自語：「總算又動手了吧，總算！」

「…………我也一起去嗎？」
從關鍵字她大概猜到，這與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連續殺人案有關，她這是招惹了什麼人啊？

「當然，妳要負責照顧我。」
柳睿時抄起手機丟進上衣口袋裡，不由分說走過來拎起欣荃的衣領，往門口推著她一起走出公寓。

好像是一眨眼，他們就到了一個被重重警力包圍、貼滿了警告跟禁止入內標語的地方。環顧四周，是個看起來像果園的地方，舉目所及都是綠色的樹木，排列整齊，還不到收穫的季節，不見果實。這種坐落於城市週邊的小果園在近年很受歡迎，只要不到一小時車程就能享受親近大自然的樂趣，很符合忙碌的上班族需求。

只是現在，青翠的果園被一堆警車停滿、黃色封鎖線密密圍了數圈，鑑識人員進進出出，忙著拍照和蒐證，畫面實在不搭。

「柳先生！你來了，老大交代我要讓你進去……沒被記者跟蹤吧？抱歉，我們最近被叮得滿頭包，必須要小心哪……這位是？」
一名年輕的員警發現他們兩個，立刻迎上前來，他看起來焦躁不安，看見柳睿時像是看見救星一般，欣荃注意到他有張好脾氣的臉。

「我助理，負責幫我作記錄。多久了？」
柳睿時很快的掃她一眼，欣荃只得拿出筆記本和筆，開始她的第一份工作。她老闆伸手拉起封鎖線，矮著身子進了兇案現場，欣荃也只得跟著進去。年輕警員領在前頭，開始說明案情：
「第一發現者是今天清晨報的案，他是附近的果農，每天固定時間去巡他的蘋果園。他的狗在那邊的蘋果樹邊挖出一隻手。法醫判定，死亡時間不會超過三天，不過應該是死了一段時間以後才肢解的，你看到屍體就知道。」

在欣荃猝不及防的時候，那個東西就這麼跳入她眼裡──就在地上，深色的泥土上，散放著一隻手、半截小腿和一些分不出是什麼的、混著泥土的血肉，還有一些染成淡金色的頭髮──分不清是那股惡臭還是那個可怕的畫面，強烈的噁心感讓她立刻一陣暈眩。

「有一些被狗咬壞了，沒辦法。現在我們還在挖，看看附近還有沒有剩下的部分，不過我看機率渺茫……咦？喂，誰讓牠跑進來的！快把牠帶走！」
在他們說話之間，一隻瘦長的棕黃色土狗好奇的跑過來，圓亮的眼睛打量著這群陌生人。欣荃看著牠，幾乎是被迫注意到，狗兒嘴邊和腳爪上沾黏著數點暗紅的血跡。

「這就是發現屍體的狗啦。」

員警的話，欣荃聽得並不清楚，因為她已經衝到一旁，跪倒在地，吐得撕心裂肺。

「嗯，然後呢？」

在她把胃裡的東西往外倒得一乾二淨，甚至連胃酸都倒了一點出來以後，聽見柳睿時冷靜依舊的聲音。


＋　＋　＋


「從屍體的狀態推測，死者今年大約20多歲，女性，跟之前那些女孩一樣。我們正在確認最近半年來失蹤的女性名單，看看有沒有符合的。」

離開案發的果園，坐在簡報室裡聆聽警員的報告，對欣荃來說並沒有好到哪裡去。
桌上、牆上鋪滿兇案相關的照片，從各個角度拍攝的屍塊、血跡在全彩放大的照片中，看來更觸目驚心，活像是把整個現場在室內重現一次，而且她的老闆竟然拿出手機，要求她一張一張翻拍──「千萬別拍糊了啊，我要帶回去參考。」他是這麼說的。

幸好剛剛她已經把能吐的東西都吐完了。
鄭欣荃覺得，慶幸這種事的自己，真的有點悲哀。

「和上次一樣，兇手並沒有留下所有的東西，死者的軀幹，我是說，我們只找到死者的一手一腳和內臟，暫時確定是屬於同一個人的……現在還在確認DNA，幸運的話，也許一個月內可以知道死者是誰。」
彷彿還嫌欣荃的處境不夠慘似的，警員在投影片上放出了前三起命案的現場照片，一樣是全彩、放大、各種角度俱全。

要不要這麼逼人哪！！

她頭昏眼花，決定把眼神放空，絕不仔細看。
而柳睿時無視於新助理的痛苦，專注的聽著報告，蹙起眉，不發一語。

「第三起命案，現場因為大雨，幾乎什麼都不剩，但這次，我們能找到的證據也很少，兇手做得乾淨俐落，屍體切成那麼多塊，連死因都很難判定……」
雷警官的語氣不自覺的有點沮喪，「你有什麼想法嗎？」

「他在收集。兇手是男性，年輕，我看不超過35歲吧，他在收集，這些你們找到的部分是他不要的。雖然也可能是在挑釁警方，但我覺得不像，如果要挑釁，會用更引人注目的方式……對，他在處理不要的垃圾，只留下喜歡的部分。你可以發現這四起命案裡每個女性被發現的身體部位都不盡相同，顯然是挑選過的。」
柳睿時似乎是一邊思考一邊說，他的語速很快，並且舉起一隻手制止雷警官回話，「這個人膽子很大，他不把警方看在眼裡，他是自己一個人作案，沒有同夥，因為他不需要。但為什麼選年輕女性呢？為什麼是這些女孩呢？不是出於怨恨，不是。為什麼呢？」

「為什麼不是？說不定是個被女人甩了就恨全天下女人的變態狂啊。」
剛才領他們進兇案現場的年輕員警插嘴說，柳睿時不耐煩的揮揮手：「當然不是，絕對不是。你看不出來嗎？」

他說這話的時候環視在場眾人，欣荃看見他臉上的不解慢慢轉為輕微鄙夷：「怎麼，你們就算沒有腦袋也總有眼睛吧？」

氣氛一下子變得有點緊張，欣荃在心裡捏了一把冷汗，這很明顯是在侮辱人哪。身邊的警員雖然沒說話，但絕對不是無動於衷，她正擔心接下來會爆發一場爭吵，柳睿時卻敲敲桌上的照片，用那種不耐的語氣繼續說：「我剛剛不是說了嗎，他在收集，收集這些女性。出於怨恨的兇殺很容易就看得出來，但是你看這些屍塊，切口很整齊，表示這人是費心的，一塊一塊切好，就像在製作模型的宅男一樣專注哪！我都可以想像，這人要是有個櫃子，裡面大概整整齊齊放滿他喜歡的屍體部位，說不定還分門別類。這個兇手是很理智的，他大膽、有計畫，還能冷靜執行，動機絕對不是怨恨，這樣說你們聽得懂嗎？」

推測確實入情入理，但一般人會那樣談論兇殺案嗎？

如果鄭欣荃一開始只是有點懷疑，那現在就是相當確信，她這個新老闆絕對是怪人一枚。